澳门博彩业“硬着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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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11月08日

　　美国最富有的人之一，谢尔登·埃德森(Sheldon Adelson)不得不在10月底从家族资产中拿出4.75亿美元，来帮助自己的博彩帝国拉斯维加斯金沙集团(NYSE:LVS，下称金沙)渡过难关。而投资机构已开始质疑该公司能否持续经营。

　　根据11月6日，金沙向美国证监机构提交的文件，截至2007年底，金沙的负债高达90亿美元。金沙11月6日在美国股价急挫32.68%，跌至每股7.85美元，过去一年其股价已较最高峰暴跌了94%。

　　作为金沙的大股东，埃德森采取上述举措，目的是防止违反银行合约的情况发生。

　　而此举，足以让人对这个行业的现状生出忧虑感。

　　现实是，金融海啸与内地收紧赴澳签注的情境下，为澳门GDP提供了七成贡献的博彩业(澳门财政司司长谭伯源语)，正踩下急刹车。

　　现实是，在澳洲，皇冠集团(Crown Ltd)(ASX:CWN)的股票相比去年12月蒸发了60亿澳元市值，11月6日收市价仅为6.98澳元/股。

　　在美国，先后进入澳门发展的永利(NASDAQ:WYNN)、金沙以及米高梅金殿(NYSE:MGM)自今年6月以来股价跌幅显著扩大。截至 10月29日，这三大博彩娱乐集团的股价分别出现了62.5％、91％以及83％的年至今(YTD)跌幅，大幅跑输道琼斯指数31％的年至今跌幅。

　　在香港，新濠国际(00200.HK，旗下拥有主营博彩业的新濠博亚)、银河娱乐(00027.HK，下称银娱)的股价自5月以来，分别从高位下挫约87％和90％，以此推算的市值损失分别高达130亿和210亿港元。今年7月16日才赴港挂牌的澳博(00880.HK)，上市至今也已蒸发了一半的市值。

　　现实是，受严格的签证限制和全球经济增长放慢的影响，根据澳门博彩监察协调局的数据显示，澳门第三季度博彩业收入为259.9亿澳门元(合32亿美元)，较前一季度减少10%。

　　其实，这已是澳门博彩业收入连续第二个季度出现下滑。今年1至3月份，澳门博彩业收入在298.2亿澳门元见顶。

　　但数据也显示，澳门今年迄今为止的博彩收入已经超过2007年全年的收入。而2007年澳门博彩收入当时也创下纪录，并且较2006年增长46%。

　　那么，是否真如谭伯源所言，无需太悲观？又该如何看待过去数月内地收紧签证带来的影响？

　　“此前在金沙娱乐场的调查发现，有七成的游客是内地人。我在当时便预计到，这种经济输血是不可能长久的。”澳门中西创新学院副院长霍启昌10月23日对本报记者说。

　　“中央政府与澳门特区政府早就提出要大力推动澳门社会经济的多元化发展。”澳门科大国际旅游管理系副院长梁文慧则认为，内地收紧赴澳旅游签证的举措，正是中央政府为促进澳门经济发展变革而创造的有利环境。

　　收紧

　　此时的澳门，新博彩相关大型项目仍在兴建中。金沙在8月28日才刚迎来路氹“金光大道”的四季酒店落成；新濠国际旗下的新濠天地为备战明年上旬的开业，而在大中华区招聘首期多达8000人的人手；银娱的Cotai Mega Resort和澳门博彩(00880.HK，下称澳博)投资的渔人码头二期则仍在紧张施工。

　　在不断落成的新项目餐厅中，游客可以用人均2000－4000澳门元的价格吃到超豪华的午餐。

　　但此后伴随澳门不断落成的新酒店而来的，却是内地不断收紧赴澳签证审批的消息。

　　梁文慧给记者提供的数字，证实了外界关于内地赴澳旅客人次下跌的猜测。根据《澳门日报》的报道，8月随团来澳旅客共37.3万人次，较去年同月减少3.5％，是今年以来首次出现负增长；本澳三大主力客源内地、香港、台湾团量均跌，减幅分别为10.7％、6.1％及13.2％。而据澳门统计局公布的相关资料，澳门接待的大陆游客人次数也从5月开始出现了大幅度的环比下降。6月接待大陆游客人次数就比5月下降了12.3％。

　　与上述数据相应的是，今年6月起，广东居民赴澳签注进一步被收紧为“一月一签”，于7月进一步收紧为“两月一签”，8月再把广东居民经澳门过境的停留时限从14天缩短为7天。而9月，相关部门取消原本实行的持赴港签证的内地旅客可无须澳门签证赴澳的政策，10月则进一步把赴澳签证的期限定为“三月一签”。

　　其实从去年5月开始，广州居民办理香港与澳门自由行签证，便只能二择其一。面对当时表意不明的签证新规定，澳门威尼斯人的一位高层曾对记者表示，这应该是中央政府鉴于澳门的旅游接待能力，特别是酒店房间有限，而采取的临时措施，此举将随着澳门接待能力的加强而撤销。

　　梁文慧的理解是，目前澳门正处于经济增长的高峰期，为了更好地推动澳门经济的可持续发展，澳门有必要凭借良好的经济发展势头以及雄厚的经济实力积淀来实施社会经济及产业结构的跳跃和升级。“这就如同证券市场中在快速增长之后的盘整一样，目前暂时的收紧赴澳旅游签证，是为了未来澳门经济能够有更加快速的持续增长。”

　　对过去数年澳门博彩业的发展，用爆炸式增长形容也不为过。

　　“仅2004年开业的金沙娱乐场之赌桌数目，就相当于澳娱在此前11间赌场所拥有的总数。”霍启昌指出。

　　根据标准普尔10月24日提供的数据，在金沙娱乐场、银娱星际酒店、澳门永利等开业后，澳娱原本拥有的19家赌场无论从规模还是设施上，均无法媲美。目前澳门的31家赌场里面，除了米高梅金殿，每家都有一个进行中的大型扩张计划。”该评级机构的分析师Ben Bubeck说。

　　根据澳门统计暨普查局的数据，2003年至2007年，赴澳旅客中来自大中华区的一直高于九成，其中来自内地的旅客，则自2004年起便一直高居55%的比例。相比之下，来自香港和台湾旅客的占比，则在数年间反复下降。其中香港游客自2003年占比39%，大幅下滑至今年1－8月累计的27%，台湾旅客则自2003年的9%下滑至5％。

　　因此，签证政策的拧紧，意味着占据一众博彩公司六成客源所在的内地旅客的减少。

　　告急

　　澳门经济是否还依赖内地输血？

　　澳门威尼斯人并不这样认为。该公司委托澳门大学于今年8月4日－10日访问了3500多名威尼斯人访客，“大部分被访者来自香港而非内地”。撇除澳门本地访客人数后，澳门威尼斯人更指只有32％的威尼斯人访客来自内地。

　　“据澳门统计暨普查局的最新调查，约有75％被访旅客来澳的主要目的是度假，商务及参加会议占11％，而探访亲友及博彩则分别占7％及4％。” 梁文慧判断，“也许威尼斯人的游客仅32％来自内地，但是，澳门商务、文化、休闲、度假、美食、购物等旅游市场中，一半以上的游客都是来自于中国大陆。加上最近以美国为首的发达国家都处于金融危机中，恐怕在近一两年内其他国家的旅客业务都无法弥补这一部分的损失。”

　　上述两方面因素，让各界对澳门博彩业前景不甚乐观。瑞信在10月29日的报告中就表示，首期将在2009年上半年落成的银娱Mega Resort，应把计划延迟6个月甚至一年，因为在最坏的情况下，这一项目不会产生任何正面的财务效益。

　　银娱与新濠天地，均以此时评论市场前景，尚言之过早为由，婉拒了本报的采访要求。

　　但上市企业的中报低潮，印证了市场的担心。比如，银娱于9月19日公布的中报显示，今年1－6月的收益为53.92亿元，较去年同期减少9.4亿港元；同日公布中报的澳博虽然录得经营溢利增长8%，但来自博彩的收益就从去年同期的162亿港元减少至155亿港元。

　　这场签证引发的调整冲击波，正沿着澳门产业的链条传导。

　　“收紧自由行会直接影响目前正处于投资期、融资期的博彩业，影响各大博彩公司集资，从而直接影响其基础项目建设，影响楼市、市面的经济也会衰退。”梁文慧颇为担忧。

　　于是出现金沙告急。

　　由于在澳门“金光大道”项目迄今投资了5亿多美元，而一度成为市场资金追捧对象的金沙(其股价在2007年10月底一度上触140美元的高位)，在今年6月高盛的酒店、博彩、餐饮与休闲投资峰会上，不得不向一众投资者解释，澳门政府不会再发出新的赌牌(包括副牌)，而且不再批出新的地块发展博彩项目，以及打算采取措施控制赌场、赌桌和角子机的数目，甚至角子机娱乐场也会逐渐迁出居民区。彼时其股价正从70美元滑向60美元，11月初更在9美元附近徘徊。

　　8月11日，金沙的中报透露，该公司在2007年1－6月与今年同期分别有高达95.5％和92.4％的毛利来自博彩，余下不足一成的收入方来自酒店房间收入与餐饮。

　　此前声称远景目标是70％收益将来自非博彩业务的澳门威尼斯人，则在今年上半年有高达八成的毛利来自博彩。

　　这等于向投资者曝露了在博彩业景气下行时的风险敞口。

　　此外，金沙集团还承认，仍未从澳门政府获取发展“金光大道”第3、5、6、7以及第8期的全部所需批准，有可能承受11亿美元左右的损失。金沙集团没有解释这是否与澳门政府对博彩相关项目的土地审批更为谨慎有关，但彼时该公司股价进一步下探至50美元附近。

　　标准普尔认为：“金沙集团已用尽了其在澳门的现金，并且正从母公司募集开支。”

　　然而更坏的事情发生了。11月6日，金沙终于透露了其负债90亿美元的情况。而且，由于金沙与债权人就某些债项定下了借贷条款，要求净负债对收入比率不能过高，根据金沙核数师的预测，到了今年第四季年结时，金沙将无法符合有关规定，将导致公司违约，届时债权人有权要求公司提早还款。

　　根据公开资料，金沙现时持有澳门威尼斯人、金沙及四季等三间赌场酒店；金沙拥有澳门威尼斯人近九成股份。金沙在澳门的新度假村投入了120亿美元，新加坡的项目投资40亿美元。

　　本报记者11月7日联系澳门威尼斯人采访，但对方称，也在紧张等待金沙集团发三季报以了解目前的情况。考虑到美国证监会的信息披露要求，目前尚无可透露的信息。

　　澳门威尼斯人一不愿透露姓名的人士则告诉记者，日前该集团被迫取消向银行贷款52.5亿美元的扩张计划。还有报道指出，金沙正与花旗集团等银行洽商，以寻求409.2亿元银团贷款，用作偿还债务，以及作为澳门项目的发展资金。

　　降温

　　即便单从今年VIP赌厅的营收看，澳门博彩业的增长速度已放缓。

　　Bubeck评级机构的数据指出，今年头三季度，澳门VIP赌厅的收入分别为26亿、25亿与21.6亿美元，呈递减态势；而大众博彩收入，亦从一季度的11.3亿美元下滑至三季度的10.9亿美元。

　　可见，签注收紧只是导火索，澳门博彩业整体本身已在降温。

　　为此，在今年4月发布施政报告时，澳门特首何厚铧已经预测，如果博彩业等部分行业的收入明年出现负增长的话，也不会令人感到意外，因为过去博彩业收入增长一直很高。

　　对于去年2007年花了5.78亿美元，在澳门路氹区圈地175英亩的另一美资博彩企业Harrah's Entertainment而言，政府的表态显然是坏消息。

　　由于美资博彩企业没有兑现其令访澳旅客构成更国际化的承诺，而令澳门过去数年的发展一直建立在内地输血的基础上，必然不能长久，需要调整。霍启昌的观点是：“外资的进入，并没有令澳门的旅客来源更多元化，反而是自由行开放令澳门益发依赖内地的输血。”

　　美资博彩企业在澳门的表现，与澳娱在1962年获得专营权后，致力在印尼、日本、新加坡、台湾、泰国等国家和地区招徕客人的表现，形成明显对比。1962年前后，通过引入赌团的模式，澳娱大力拓展了海外赌客的比例。此外，澳娱还资助澳门政府在全球十多个国家和地区建立旅游办事处，推广澳门旅游，这对吸引外国游客的帮助更为直接。

　　由是引来澳门业界的质疑：“引入外资的后果，只是令澳门随处可见豪宅兴建，但这些豪宅与澳门人无关，买家只能是财大气粗的外地投资者，开放博彩业到底让谁受益了？”

　　霍启昌至今还记得谭伯源2001年解释对澳门三个赌牌进行竞投的情形。“对第一个(赌牌的属意)他当然说了澳娱，因为澳娱对澳门的贡献是不容置疑的；第二个赌牌，他认为应该给永利，因为永利在发展高端休闲娱乐业务上享有全球口碑；第三个赌牌，他属意的却是银娱，而非金沙集团。在说完自己对三个赌牌的属意后，他又补充说，希望透过银娱引入金沙集团的威尼斯人，发展会展业。当时我对谭的决定是举脚赞成的，因为威尼斯人在拉斯维加斯经营会展业的确很成功，我也亲自去考察过，很佩服他们。”

　　然而，当2004年5月金沙娱乐场开业后，霍启昌便怀疑谭伯源上述承诺能否兑现——“如果要发展会展业，为什么金沙集团首先在澳门经营的是澳娱式的赌场？拿手好戏难道不应该先登场吗？”

　　金沙的拿手好戏，正是高端休闲娱乐业务。而该集团认为，澳门威尼斯人代表的拉斯维加斯模式是成功的——贸易展会录得了100%的再办率，2008年将举行超过30个贸易展会，并且与全球前10大展商中的7家签署了合作协议。

　　无论模式如何，10月9日，澳门威尼斯人给记者的回复则显示了美资营运商在澳门投资的“坚决”——截至目前，该公司于澳门的投资总额为收益的5 倍，而且已经将此前在澳门营运获得的11亿美元收益悉数用于在澳门的再投资。该公司透露，截至今年8月28日，在澳门的总投资已达350亿澳门元，而随着 “金光大道”未来发展第3、第7与第8期，在澳门的总投资将达640亿澳门元。

　　不过，澳门威尼斯人没有对VIP赌厅收入变化是否影响盈利作出评价。

　　澳门经济转型经历阵痛之际，正是新加坡致力发展博彩业之期。“(新加坡)是一定不会走澳门的路的。”里昂证券新加坡研究主管Neel Sinha说，“新加坡需要的，是真正令让博彩业比重限定在20%左右的拉斯维加斯模式，而非澳门模式。何况对比私人银行等未来的重点行业，博彩之于新加坡，只是拓展了中低层就业岗位，对新加坡GDP的贡献，更不会是主要来源。”

　　转舵

　　各方对澳门数年来的发展模式产生激辩时，澳门政府的态度有所变化。

　　“多元化发展是当前的大方向。”澳门旅游局副局长文绮华10月17日对本报回应说。她表示，在中央政府的政策指导下，澳门旅游局将按照特区政府的施政方向，尽力推动多元化旅游，使澳门旅游业迈向健康和适度多元化发展，并惠及相关行业，从而让本地区经济受惠。

　　据其介绍，澳门旅游局将继续与经营新航线的航空公司建立密切合作关系，拓展客源及吸引不同旅客层。

　　此外，“商务旅游及会展业是特区政府积极发展的行业，旅游局下设的澳门商务旅游中心继续发挥沟通商务业界的平台作用，协助业界筹组会展项目及举办培训讲座。”她透露，该中心的商务旅游专业顾问祈浩文，正协助编制会议筹划手册及商务旅游客户数据，“目前已建立超过1000个客户资料，并正在研究 3000个商业情报”。

　　事实上，澳门本地居民对本报记者反映，当地居民无法分享开放赌牌的经济成功，在澳门博彩业迅猛扩张之时，澳门的生活成本亦飞速攀升。而标准普尔分析，“政府或希望通过让经济增速减慢，来让澳门的基础设施跟上经济发展的脚步。”为此，该机构相信进一步的签证收紧仍有可能出现，起码在未来的几个季度，这一可能性仍高悬。

　　受官方认可的定位是，澳门的博彩业和旅游业之间的关系是相互补充、相互促进。澳门博彩业的发展带动了旅游业的成熟、旅游业的升级和优化又能在一定程度上弥补博彩业的不足。梁文慧说，“中央政府关注的更多的是澳门社会和经济发展的持续性和稳定性”。

　　“因此，在澳门博彩业经过多年的高速增长，即将进入调整阶段时，澳门正逐步完善的旅游业将承担起保证澳门经济稳定发展的重担。”她强调，澳门的未来，视乎中央对澳门的支持和态度，若不扶持澳门，就会出现衰退。

　　而中央政府的态度已摆在眼前。根据新华社的报道，10月26日，中国国务院副总理李克强在四川省成都市接见澳门特区政府行政长官何厚铧时表示，中央政府将一如既往支持澳门经济。

　　李克强说，中央政府非常关心澳门的经济发展，希望在国际金融危机的情况下，澳门的经济能够保持稳定，并重申中央政府将一如既往支持澳门。

　　澳门特区政府已承认，澳门经济进入调整期，且可能维持两至三年。据《澳门日报》报道，澳门特区行政长官何厚铧于11月3日，在特区政府总部举行了两场集思会。集思会上，何厚铧表示，澳门经济增长会放缓，部分行业的经营可能会有些困难。

　　但他也多次强调，澳门经济危中有机，在经济低迷期间，一些行业“降温”、适时调节，不排除有利于产业多元及纾缓社会矛盾。